（1）

“呜——”防空警报突然拉响，我赶紧冲出办公室，跑往教室。数学林老师已指挥学生有序撤离到走廊上，不一会儿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，广播也随即响了起来：“今天举行消防演练，请同学们按秩序撤离到安全地带。”

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学生有些兴奋，有的还抱怨两句“怎么没有烟雾弹”，有的快速扯下红领巾捂住自己的口鼻，有的掏出口袋里的方巾或纸巾直奔洗手间……一会儿功夫，队伍便要开始行进。我时刻提醒孩子们，要猫着腰，防止吸入有毒气体。

前面队伍行进缓慢，我努力地高声喊着：“大家快点，加快脚步，不然就有生命危险了！”学生们随声附和，有的还说“要是能飞过去就好了”。按照这样的龟速，要是真的火灾来临，恐怕要有不少人葬身火海。再说学校，给我们这个年段设计的逃生路线很不合理，特别长，从B幢教学楼西边第三个教室，要向东行进至第七个教室，再向南通过连廊，来到A幢教学的最东边，行进到最西边，再下三层楼梯才能到达安全出口。虽然说，学校要考虑全局，全校这么多师生要撤离需要规划，但是对于这个年段来说，逃生路线确实太长了，在争分夺秒的逃生战中必定处于被动。难怪有学生抱怨“学校这是对我们生命的漠视！”“难道，我们的生命就不值钱了吗？”

大约三四分钟，我们班顺利撤离到大操场。广播还在响着，我赶紧让学生以报数的方式清点人数，但是似乎学生过于兴奋，报了两次仍然没有报数成功！我立刻命令领队陈泷翰清点人数，半分钟后，陈泷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一脸茫然。我急切地问：“多少人？”哪知这个家伙结结巴巴，半天说不出话来。我有点生气，大声吼道：“快说，多少人？”真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关键时候，这家伙竟掉链子——忘记了。不知道是没点清楚，还是被我给吓的。我大声喊道：“重新报数！”前排的学生迅速把头扭向后方，但是似乎中间还是有人开小差，我追着报数的声音跑向队尾，询问两队各多少人。“二十七！”“二十……二十八！”

“什么？！”我急了，活像一头豹子，马上准备发飙，两个向我汇报的学生也傻傻地愣在那里。广播已停止，政教主任开口说话了，要求全场保持安静，正在总结本次消防演练的基本情况。没办法，为了不影响大局，我只有强忍着怒气。

至于清点人数的事，就不了了之了，政教处也没有向我们要人数。

（2）

第二节是语文课，我抱着日记本走进了教室。师生问好后，我跟孩子们说：“今天，我们来上一节课，题目叫——”我随即拿起粉笔，在黑板上端正地写下了“多了两个人”。学生们一头雾水，“老师，哪有这样的课文！”“老师，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？”见我没什么好脸色，学生也不敢再议论什么。

我严肃地说：“这篇文章，是同学们早上刚刚编写出来的！”

“啊！”一片惊讶声和一片狐疑的表情，议论声四起。我很快制止了声音，脸色未露半点笑意，估计孩子们瘆得慌。

我在黑板上写了一道算式：27+28+1，便问同学们等于几。

“56！”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。

“我们班有多少人？”

“55！”马上有人纠正，“54！”

“对！除了阮泽同学在休学，现在是54人！56人就是刚才消防演练中同学们报数所得到的人数，比班级实际人数多了两个人！”

明白真相的学生有些尴尬，似乎都在寻找谁是这个错误的始作俑者。我顿了一顿，问学生：“我让你们清点人数的目的是什么？”

章万昆说：“看看我们班是不是所有人都撤离了，如果有人没撤离，我们就得想办法回来救他。”

黄乐隽说：“及时了解班级同学撤离情况，为受困人员争取时间。”

“是的。可是今天，我先后多次让你们清点人数，但是都没有得到数据。前面两次报数不成功，中间让体育委员陈泷翰清点人数，告诉我忘记了，最后给我的数据竟然是多了两个人！”学生若有所思。

“如果真的火灾发生了，你们报数不及时，就会使得受困人员失去抢救的有效时间！如果你们像今天一样报错了，就不知道这背后可能真有人受困而未被发现。”我话还未说完，便有学生告诉我，“老师，今天王楗和池久鑫没有下去。”

果不其然，真有人被困，而且不被人所知。

“同学们，在这场逃生演练当中，两个生命处在火灾之中，却因为你们半天报不出准确的数字，让两位同学失去被施救的机会。如果是真的火灾，他们很可能已葬身火海！”

学生们笑出声来，被厉声我制止。

“这一点儿也不好笑！因为你们的注意力不集中，因为你们的玩耍嬉闹，两个生命就因此失去抢救的机会！这还笑得出来！”我顿了顿，再次拿起粉笔，在旁边写下了——“少了两个人！”

“今天‘多了两个人’背后的真相竟然是‘少了两个人’！明天‘多了两个人’背后的真相谁又知道会‘少了多少人’呢！这简直是在拿生命开玩笑！”随即，我对学生展开了一场安全教育。学生们个个默默地低着头，没有说话。

“同学们，你们太不把消防演练当回事了，以为这是好玩的游戏，有说有笑，打打闹闹。如果真的火灾来临，这样清点人数太可怕了。清点慢了，那是在延误被困人员的施救时间；可是清点错了，反而会让被困人员失去被施救的机会。熙熙攘攘，推推搡搡，不屑一顾，这是对生命无情地践踏！消防演练是为了居安思危，防范于未然，练就逃生的本事；但是我们今天这样的练法，练就的是什么？练就的是对紧急事件的麻木，练就的是对周遭生命的漠视。这样的练法，还有何意义？”

学生们陷入了一片沉思。我让组长发下日记本，让孩子们就以“多了两个人”为题，把今天的这个事故写成一篇日记。

（3）

这件事让人反思的地方很多。

真是“年少不知事轻重”！学生在对待校园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报以玩的心态，包括每年进行两次的消防演练，在他们的眼里也只是一次声效俱佳的盛会，与生命无关。他们如同上六一儿童节的大舞台，尽情地施展自己的表演天赋，弯腰、伏地，甚至匍匐前进，捂鼻、挥袖，谈笑风生，甚至指责道具不够逼真，兴奋之情早已取代了“逃生演练”的意义。

事后调查得知两个学生未“撤离”的原因：池久鑫同学由于左手脱臼，打着绷带，害怕跑动时被人撞到，偷偷地从教室后门溜进了教室。王楗同学因为上厕所拉大便，等拉好后大家都已撤到了操场，不好意思下去。似乎两个孩子都情有可原，终究还是因为这只是一次消防演练，如果是真的火灾或地震发生，不要说脱臼，就手断了一截、鲜血直流，他也会拔腿就跑；不用说上完厕所不好意思下去，就是没上完厕所，不管拉不拉裤子照样跑。

所有的学生一样清楚这只是一场消防演练，所以报不报数是不是就可以无所谓，以至于报不成功或者报错也没关系；周遭的同学谁有没来上学，谁有没有从教室“撤离”也不打紧；更别说在撤离的过程中，说说笑笑、打打闹闹了。一场关于“生死”的演练，在孩子们的眼里、心里、行动上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而已。

不仅学生如此，就连老师或多或少也这样子。在这场演练中，我们班未能获取准确数字，使两位受困学生未被发现，作为班主任存在失职。我的失职在于，自己在精神上也迎合了“这只是一场演练，而且马上就要结束”的想法。在火灾来临之时，应该没有所谓的“顾全大局”配合领导作秀，只有真实反馈，那时的我应该继续清点人数，直到确认两名学生被困，并立刻向校方汇报，要求予以施救。或许，那样做或让人觉得出格、另类、显摆，但那才是正确的。

作为活动的策划方政教处似乎也是如此，根本用不着清点人数，用不着询问逃离情况就可以宣布“逃生演练”圆满结束，在他们的眼里这只是每学期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而已，做了就完成了任务，谁要将事情弄得那么繁琐呢，仪式才是最重要的。很多事情化作“仪式”之后就会悄然变味，容易变得危机四伏。消防演练如果不把人员撤离作为第一检验标准，那么所有的一切都等于是作秀。

学校在逃生线路设计上过于追求“线路不交叉”，致使整个年段舍近求远的逃生路径，不仅起不到逃生的效果，很有可能延误逃生的时间。逃生路线，应该追求“以最快的路径”逃离，再确保“安全有序”。消防演练，本是练就逃生本领，但是似乎未真正走入学校、老师、学生的内心，这是种危险的信号。

（4）

那么怎样的方式才容易让学生真正明白呢？这是个难题。或许，这次“因他们报错了数致使两个学生葬身火海的事”，能让他们有所触动。只有触及心灵的事才可能记忆深刻，并牢记在心，不会忘却。

先来看看两个当事学生的看法：

池久鑫：“请马上离开教室，到操场上集合！”我们听了十分开心。后来有一位同学，把我撞在了栏杆上，把我已经骨折（其实是脱臼）的手给撞痛了，我哭了起来。后来，王楗来了，把我拉起来扶进了教室，问我怎么了。我把事情告诉了他，他在一旁安慰我！我问王楗怎么没有下去，他说：“我刚刚上卫生间，迟到了。”于是，我们就在教室里等大家回来。

王楗：当我上了个厕所回来时，别人都已经跑下去了。我看到池久鑫一个人坐在地上哭，就问他：“你怎么了？”他说：“刚才走着走着，绳子断了，手摔在了栏杆上，骨头很疼!”然后，我把他扶进教室。我们也没想到，我们这是给消防演练添乱。老师，对不起！

从以上文字不难看出，他们从未把消防演练当作关乎生命意义的大事，参不参加其实无所谓。从池久鑫的“十分开心”可以看出，在他的心里，消防演练其实就是玩，只是游戏一开始自己便受了伤，退出了游戏；从王楗的“上厕所”可以看出，在他眼里消防演练与平时出操没有区别，先上厕所完全来得及，迟到一些也无所谓。而整件事，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没有太多的过错，他们认为有过错的是其他同学，是其他同学报错了数；他们觉得自己只是一不小心给消防演练“添乱”了。小孩子的想法停留在此，也算是一种安慰吧，至少没有觉得自己是正确的。

那么，其他学生是怎么看待这个事件的呢？

黄乐隽：可谁知道“多了两个人”的背后，是多么狰狞，多么恐怖！多了两个人，表示数据错误，有没有少了人谁也不知道。万一真的灾难来了，报数后发现多了两个人，有少没少谁也没清楚，那么那些人人该怎么办……

回来之后，我们做了深刻的反省，写了检讨，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该类错误。

肖金旭：在这中间，一定有人报错了。这“多了两个人”背后却是“少了两个人”，这两个人不是简单的一个数字，而是有着两条生命。如果是真正的火灾，那么那两个人就失去了生命，生命是珍贵的，更是脆弱的，我们要爱护生命。

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：太空中宇宙飞船要返回地球，可是因为统计时，小数点点错了一位，从而导致飞船脱离轨道，无法回归地球，毁灭了！

在生活中，我们一定细心，不能太贪玩。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火灾，那么那两位同学就是去了宝贵的生命！

林佐民：消防演习，哪怕只有一个小错误，也有可能导致悲剧的发生！

庄佳佳：这两个人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？说不定有人没有下来，到底有几个呢？那到底又是谁没下来呢？这错误的信息是怎么得到的？无尽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。

如果这是场真正的火灾，那这错误的信息会带来什么？带来的只有死亡、悲伤、哭泣等不好的事物。假如在火灾中，你被困了，你的家人会多么着急。如果在生活中，有人被大火活活烧死，他的家人又会多么痛苦！我真的不敢想象这些。火场中每个动作、每个信息是多么重要，所以，不管是演习还是真实，我们都必须重视！

陈小诺：要不是我们这么调皮，就不会这样；要不是我们这么不认真，李老师就不会发这么大的火；要不是我们嘻嘻哈哈，那报数就不会错了。

章思莹：消防演习不单单是个游戏，这是在练就我们逃生的本事。安全无小事，事事是大事。报数是为了什么？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能安全地逃离呀！这不是游戏。

从这件事我学到了，火灾不是游戏，我们应该好好地做每一件事。火灾可能会残酷地夺走我们的生命，我们要时刻警惕，绝不让生命白白消失。

池久熙：两个人岂止是区区两个人呢！如果真是在和火灾做斗争，那就不是一个数字，而是两条生命。一个未知的数字背后，可能是少了两个人，也可能是少了很多人。在火灾中，那可不是开玩笑，而是让两个生命遭遇死亡，换来两家人的伤痛和哭泣。一个玩笑，失去了几条圣灵的命那太不值得了。

学生这些话语很大程度是受我课堂上那段话的影响，带着较浓成人式的教育口吻，有刻意迎合老师的嫌疑，并未出现所期望的深刻反思。就事论事，可能确实有点小题大做。对于学生而言，能有这些认识也算是有所感悟，能不能写深刻是写作水平的问题，而且命题作文直接让他们受限了很多。但是，相比平常的消防演习，这次的教育效果要远远超出许多，深刻许多。形式化的教育容易走向零效果或反效果，改变教育因子引发“教育事故”反而能收到更好的教育效果。真正的教育应该触及人的心灵，由内而外地受到教育；而不能忙于形式、疲于形式，看似花花绿绿，看似琳琅满目，而最终成为孩子眼中的“游戏”。

（作者：李求冷）